发布时间:2025/08/08 19:46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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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露还挂在绿景社区的槐树叶上时,我已经攥着肺功能仪的电源线站在小广场了。七月的风带着点潮气,吹得队旗上"COPD筛查"几个字簌簌响,老人们的咳嗽声、小马扎摩擦地面的"沙沙"声,混着远处早点摊的油条香,在晨雾里慢慢散开。我数着地上的树影——三棵老槐树,投下的影子像被揉皱的绿绸子,心里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,沉得发慌。这是我第一次离"临床"这么近,白大褂的袖口蹭着掌心,全是汗。
第一位走过来的周爷爷,中山装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。"这机器咬人不?"他往我这边挪了挪,手里的搪瓷缸子磕在腿上,发出"当"的轻响。我盯着他鬓角的白霜,昨晚背的"FEV1/FVC比值"突然变成了团乱码。喉咙像被什么堵住,只能干巴巴地重复"不咬、不咬"。学姐在旁边弯腰调试仪器,金属底座碰在石板路上,"咔嗒"一声脆响。她拿起咬嘴时,指尖先在晨光里晃了晃,"周老师您看,"她把咬嘴递过去,另一只手轻轻抬起,顺着气流的方向划了道弧线,"吸气时就像闻槐花蜜,得把气全兜进肚子里——"她仰头时,阳光透过槐树叶,在她脸上筛下细碎的光斑,胸口慢慢鼓起,像揣了只安静的鸽子。
我蹲在旁边记步骤,膝盖硌在不平的石板上,有点疼。学姐给第三位老人示范时,我数着她的动作:换滤嘴前会先对着光照照(后来才想起是看有没有绒毛),喊"吸"的时候,尾音会微微上扬,像哄小孩时的调子;老人呼气不稳,她就半跪下来,让自己的视线和老人齐平,手指在屏幕上跟着紊乱的曲线慢慢划,"不急,咱们再试一次,就像赶小鸡似的,把气全赶出去——"她的白大褂下摆沾了点草屑,是刚才蹲下去时蹭的。
李奶奶的牙床缺了块,咬嘴总从嘴角滑出来。第三次失败时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耳膜上,"咚咚"的。槐树叶被风吹得"哗啦"响,像在笑我。我突然想起学姐早上说的"老人们的眼睛比耳朵灵",便捡起个新咬嘴,自己先含住,故意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,再猛地瘪下去,像只漏气的皮球。李奶奶看着我,突然笑了,缺牙的地方漏着风:"你这孩子,跟我家小孙子似的。"她再试时,我蹲在她面前,眼睛盯着她的肩膀——学姐说过,肩膀动了就是用鼻子喘气了。这次,她的肩膀没动,屏幕上的曲线慢慢爬成座小山,又稳稳地落下来。
夕阳把槐树叶的影子拉得老长时,我摸着肺功能仪的外壳,已经不觉得凉了。老人们的脚步声混着晚风,"沙沙"地远了。我突然明白,那些蹲下来的平视,那些比出来的手势,都是把医学课本里的铅字,泡成了带着槐花香的温水。
原来医者的责任,从来不在仪器有多精密,而在能不能让老人眼里的紧张,变成嘴角的笑意——就像此刻,晚风拂过广场,把最后一声"谢谢"吹得老远,轻轻的,暖暖的。
【作者:2024级本科生 刘毅东 来自单位:护理与康复学院 责编:张穆楠 朱若佟】